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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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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空浩瀚,夜色濃重。一輪明月停在半空俯視眾生,有閃爍的流星從天際劃過,呼嘯著,墜向蒼穹的盡頭。

熊熊的火把高擎,坐在馬上的盟軍蒙著面。馬蹄在他們周圍小步地踢踏,圈子越縮越小,粗略估算一下,人數有五十左右。

當然這只是第一層,大概受了先前失敗的啟示,這次的圍剿再也不會網開一面了。這些武林正道煞有介事地將全部人馬分作了五重,每一裏便是一重,不求第一重便克敵制勝,只要挫傷他們的銳氣,就已經足夠了。

兩相比較,他們共有五人,胡不言除了會跑,戰鬥力幾乎為零。剩下的四人各戰一方,每人解決十二個,應當不成問題。

五人背靠著背,緊緊團結在一起,崖兒道:“還是老規矩,突圍出去別回頭,能跑一個是一個。”

這是他們當初受訓於波月閣時的戰鬥規則,吃他們這行飯的,不要講什麽全身而退,只要保證自己不成為同伴的負擔即可。打群架的時候最忌諱拖泥帶水,很多的全軍覆沒都是因為互相丟舍不下導致的,他們不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困境,彼此都心知肚明。

魍魎說:“樓主騎上狐貍先走,屬下等斷後。”

崖兒並沒有理會。這樣的境況,把手下人都當成棄子,那她和蘭戰就沒什麽分別了。

盟軍為首的人騎著高頭大馬發話,“交出牟尼神璧,饒你們不死。”

崖兒咬著槽牙哼笑,遇上了就打,沒什麽可說的。

於是一柄利劍脫手而出,那人閃避雖及時,也被斬脫了發髻。崖兒清喝,拔身而起,四人如離弦的箭,向四個方向疾射出去,剩下的胡不言舉著刀,暈頭轉向不知該往哪裏捅。

以前他一直覺得老板很厲害,這厲害的定義,是從她斬斷他尾巴尖的那天下的。後來她每次出手,基本都是一對一的戰鬥,不像今天這樣場面宏大。反正呆站著的胡不言,這次徹底被她掀起的血雨腥風驚呆了。

這麽能打的女人,不愧是波月閣頂尖的高手啊,其殺人不眨眼的程度,實在讓人嘆為觀止。那兩柄劍靈在她手裏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揮,他甚至能夠聽見朝顏飲血時,喉嚨因吞咽發出的聲響。殺紅了眼的人,就像他以前吃炒豆子磨熱的牙,所到之處碾壓一片,光是十幾個人,好像根本不夠她殺。

可是五大門派這回是有備而來,第一重的廝殺不見效果,第二重便頂替上來。這一撥是江湖上有些名氣的劍客,對戰起來不像第一重那麽不經打了。

胡不言晃了兩下刀把,銅環上的流蘇像模像樣舞動起來,這些人殺得興起,好像全世界都把他給忘了。他看準了,魑魅和魍魎是男人,用不著他幫,他就在樓主和蘇門主之間選一個,助她一臂之力好了。他選了樓主,畢竟他們交情更深,結果他沖過去,橫掃而來的劍氣差點削了他的腦袋,還好樓主回手一擊替他擋了煞。

她簡直像看敗類一樣看了他一眼,“沒用!蹲下!”

胡不言抱著腦袋就地蹲下了,看樓主為了擊退伸向他的劍,和人打作一團。

要說沒用,他確實很沒用,他不是一只戰鬥型的狐貍。連當初想對她下手都要借助迷藥,除了跑得快的技能,只剩會變幻人形。可悲的是,連變幻人形這項,也是借助蓬山靈珠才達到的,總體來說他基本是一只廢狐。

樓主這邊看來是不需要他了,他轉而看向蘇畫。這一看大驚失色,蘇畫腿上剛受了傷,行動還不是很靈便。大戰三百回合之後,體力明顯跟不上了,忽然遭受一記重擊,人被高高拋起來,還好他反應靈敏,一下接住了她。

敢打他家蘇畫?胡不言怒不可遏,他抄起大刀就砍向對方,噗地一聲,居然被他砍中了!他一陣歡喜,可是等人倒下才發現,原來背後站著樓主,她的劍早穿透那人的胸膛了。

“帶她先走。”崖兒匆匆吩咐一句,覆又投入一場亂戰。

胡不言左右兩難,“那你怎麽辦?”

其實他是可以帶著她倆一塊兒走的,可崖兒嘴裏說能跑一個是一個,終究扔不下魑魅和魍魎。他等了等,等不來她的答覆,她忙於應對,也已經越戰越遠了。胡不言回身看看重傷的蘇畫,發狠跺了跺腳,搖身化出原形,一口叼起她甩到背上,左奔右突沖出了人群。

迎面便是一陣箭雨,他不能止步,只得硬著頭皮沖過去。還好速度夠快,只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前肢,堅持一下,還是成功突圍了。

第二重的劍客越來越少,在崖兒的掩護下,魑魅和魍魎成功劫到了馬。策馬的兩人大喊樓主,十步開外還有一騎,然而當她伸手去夠時,第三重的劍客殺到了。她來不及細想,高聲道:“走!”馬上的兩人卻徘徊,魑魅紅著眼,咬牙切齒大吼:“老子和你們拼了!”

窮途末路時,總會生出這樣的悲壯來。崖兒不是孤軍奮戰,尚且難以應付這麥子樣一茬一茬割不盡的劍客,當年爹爹帶著不會武功的娘,又是怎樣的疲於奔命呢。

她喊得幾乎破聲:“走!快走!回波月樓去!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波月樓的處境也不容樂觀。樓裏的人沒有防備,萬一眾帝之臺下令圍剿,他們恐怕難以應對。

又是一陣刀光劍影,四柄長劍齊刺向她時,撞羽橫掃,將那些劍斬成兩截。蹦開的斷劍擊中她的手臂,夜行衣上劃開了好大的口子。恰在這時,一騎快馬伴著星輝狂奔而至,從眾人頭頂高高躍過,那精壯的馬腹,仿佛遮住了半邊天。馬上的人不過伸手一撈,便將人撈上了馬背,待劍客們反應過來時,那兩匹馬已經一南一北跑遠了。

砰地一聲,紅色的光球沖上半空,幾裏開外的人得到信號,立刻拉弓上馬。眼看人來了,箭弩齊發,迎面的命中率相對較低,除非射中馬。果然被他們逃脫了,於是便千裏追擊,就像當初對付岳刃餘一樣。

馬在疾馳,馬背上的人壓低了身子。崖兒回頭望了眼,“安瀾……”

他扣著馬韁緊盯前方,“我不認識路,你看該往哪裏跑。”

人和異類的對戰他可以光明正大參與,但人和人的江湖紛爭,他卻沒有立場幹涉。他只能只身前來,在不打破人間規則的前提下,盡他所能去幫助她。那些傷了她的人,他不得以牙還牙,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她逃離險境。

不過這樣倒也好,總算找到和她獨處的機會,他心頭也有暗暗的竊喜。但這種歡喜,在他能力受限時顯得有些不合時宜。凡人是真的渺小,簡直螻蟻一樣,三界之內最不堪一擊,卻又最好勇鬥狠。

他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,隆隆地,踏碎乾坤一樣。不時有箭嘯從鬢邊劃過,他將她密密地護在懷裏。

崖兒擡眼看,他們逃亡的方向竟是正北,就像宿命的輪回,父母走過的路,她要再走一遍。以前無法想象那種兵荒馬亂,直到現在,和她在乎的人一起,才有了切身的體會。

她心頭發涼,一疊聲囑咐:“你要小心背後。”

他唔了聲,沒去細數,總有兩三支命中吧。反正他不會死,現在只慶幸把她護在懷裏是正確的。他曾經在天行鏡裏看過她父母的遭遇,慌不擇路時,細枝末節都關乎生死。雖然最後的結局無非如此,但如果她母親能活到生下她,也就沒有後來悲涼的剖腹取子了。

熟悉的雪域,曾經是她幼年的天堂。奔進入口時,倒沒有她父母當初的恐慌。她知道哪裏能甩掉這些人,只是她的引人闖入,可能要讓這雪域不太平了。還有狼群,擾亂它們的生活,她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。

策馬奔向懸崖邊緣,猛地勒住韁繩,白馬發出高昂的嘶鳴,驚起了雪杉頂上棲息的群鳥。於是漫天都是撲簌簌的,翅膀拍打的聲響,一片嘈雜之後,於藍夜下散盡。樹叢中開始有身影穿梭,崖兒知道,狼群已經被驚動了。如今的白耳朵,風采遠勝從前,它一直記得她,多年的老友不需要多言,它知道怎麽保護她。狼王回頭看了她一眼,待他們登上棧道,狼群聚集在崖邊,截斷了那些追兵的去路。

雪狼的個頭很大,立起來足有兩人高,數量又多,一群約摸有四五十頭。五大門派追至這裏尤不死心,有人試圖闖入狼群圈定的禁地,剛邁前一步,便被撕成了兩截。

血灑了一地,狼群擺出攻擊的架勢,發出了警告式的低吟。那種整齊的聲浪像悶雷滾過地面,如果現在有一人敢妄動,那麽狼群便會群起而攻之,沒有將雪狼一擊斃命的身手,還是不要冒這個險。

五大門派的人被迫後退,退三五步,並不能令狼王滿意。它壓著脊梁一步步逼近不速之客,猛然一聲咆哮,震懾住了盟軍的首腦。他們慌忙下令全員撤離,在狼群的驅趕下,退到了雪域入口的兩界山外。

“該死的畜生!”幾個漢子憤然大罵,然而又無可奈何。岳刃餘的女兒還活著,這是等待二十二年後才重現的希望,絕不能再錯過了。眾人商議一番,達成共識,“就地駐紮,不信他們能一輩子不出雪域。”

外面亂哄哄搭建營地時,早就找到山洞棲身的人已經生起了火。

崖兒看著紫府君背上插著的三支箭納罕,“都快成刺猬了,你不覺得疼麽?”

痛感對他來說,可能只有凡人的一兩成。但為了配合她的驚訝,紫府君很應景地跌坐下來,連咳了好幾聲,氣喘籲籲道:“可能傷了肺……”

這下崖兒慌了,她一手撐腰,一手撫額,轉了兩圈才想起來扒他的衣裳。結果一看之下幾乎崩潰,一支箭從他的左肋透體而過,箭尖上滿布紅色的血漬,果真傷得厲害。

她頓時白了臉,跪下抱住他,“你不是神仙嗎,神仙應該不會死吧!”

他虛弱地合著眼,“我駐守人間,當然是人的軀殼,傷得太重了也會死的。”

他也會死,在她失去父母和祖父後,還要失去他。崖兒心頭顫抖起來,扶他靠著石壁,小心翼翼道:“我替你把箭拔出來,你不會死的。你還有很多事沒做,沒拿回魚鱗圖,沒抓我歸案。還有,我們同房好幾次,我的肚子半點動靜也沒有,你想過嗎,是不是你不行?”

這下死人都要被氣活過來了,紫府君詫異地瞪大了眼睛,他一向縝密,怎麽從未想過這個問題?

“很久了嗎?”他腦子都空了,暗忖難道修道萬年,真的修空了身子?

崖兒點頭,趁他發呆的當口,撅斷了刺穿他的箭首。

他無知無覺,只是滿臉深重的陰霾,那雙天宇靜闊的眼睛裏,逐漸彌漫起了哀傷,低著頭思量,“第一次,是壬辰月辛未日……”然後一本正經推算,“其實到今天不過兩個多月而已。”

崖兒揪住了他背後的箭羽,“可是兩個多月,已經能夠把出脈來了。”猛地一使勁,拔出了頂深的那一支。

他輕輕啊了聲,倒也沒太大的反應,扭頭看她,溫聲道:“葉鯉,把你的手給我。”

崖兒只得把右手遞過去,“我自己也瞧過,沒有。”

他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想再確認一下。”

男人對於這方面還是很看重的,到了什麽階段操什麽心,似乎是種本能。崖兒在他把脈的時候又拽出一支,忙看他神情,他不過皺了皺眉,琉璃般的手指覆在她腕上,微側著腦袋,仿佛在做什麽學問。

確實是沒有,他一手擋在唇前,尷尬地笑了笑,“也好,不耽誤你闖蕩江湖。”

在他說話的間隙,她把第三支箭也拔了出來。

可是那三個箭孔血流不止,嵌在斑駁的後背上,顯得有些猙獰。她來不及問他背上那些傷疤是怎麽回事,隨身帶的手絹堵不住那些窟窿,情急之下解開夜行衣,把裏面的小衣脫了下來。

他吃了一驚,忙調開視線,也不知是箭傷的緣故,還是受了她的刺激,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。她揭開他的鶴氅,把小衣壓在他傷口上為他止血,然後一手環過來,緊緊扣住他肩頭,什麽也不說,卻能感覺到她的雙手在顫抖。

好像嚇著她了,他有點後悔,撫了撫她的手臂道:“我不會死,剛才只是和你開玩笑。”

可是那玩笑,卻讓她有魂不附體之感。她倒沒抱怨,溫順地將臉頰貼在他頸間,“我母親當年就是中箭身故的,所以我很害怕。”

他明白她的心思,開解道:“你忘了我是什麽人,就算真的死了,也是個鬼仙,可以保佑你。”

她被他說笑了,鮮有的小女兒情態,怨懟地剜了他一眼,讓他不許胡謅。

這雪域和外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,外面正是初夏時節,這裏卻依舊風雪漫天。其實遠離了喧囂和殺伐,這份純凈更令人愉悅。山洞外的雪靜靜地下,山洞裏燃著火,火光照出一雙璧人,一室溫暖,心也難得的從容和緊貼。

他望向洞外,“我們在這裏住上一陣子好麽?就我們兩個。我怕時限一到,就要天各一方了。”

崖兒沈默了下,說好。她也怕,因為知道緣分短暫,愈發覺得在一起的機會彌足珍貴。如果剩下的時間不夠她報仇雪恨了,那還是同愛的人耳鬢廝磨更重要。況且四海魚鱗圖就藏在雪域,需要的時候便去取,大約這是老天為她安排的最後的圓滿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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